坡坡今天睡醒了吗_Po_

1.

“降了吧，柳乘风。如今你的人已是残花败柳，不堪一击，这样苦苦支撑何必呢？”

周围的风瑟瑟地吹过来，夹杂着泥沙打在他的脸上竟也有几分疼痛。血污沾了他满身，只有那双眼睛还是依旧干净果决，在漫天的狼烟和风沙中格外显眼。

柳乘风站在那人的马前，仰着头毫不畏惧地看着他，如同一尊雕像。而在他身后是寥寥无几的将士们，也如同他一般，握紧了兵器，一步不让。

“梁王昏庸无道，想必你比我更清楚。如今你已是困兽之斗，我念你是治国奇才，若你能降，他日这丞相之位还是你的。”李志凡冷漠地看着他，像是面前的人生死早已经是定数了。

“哈哈哈哈哈——梁王昏庸无道！！”未曾想，柳乘风却仰天大笑，笑得眼角都渗出了泪。好一会儿他才止住了笑，勾着的嘴角比起刚才却少了几分自信，多了些许苦涩。

“梁王昏庸无道失了这天下...可我却有不得已为他死守的苦衷。人各有道，李志凡你.....”

“是为了你妹妹和慕容清吗？”李志凡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，他半是怜悯，半是讥讽地看着面前的人。

“你怎么知道？！你....”柳乘风猛地一惊，冷汗几乎湿透内里的衣裘。

“她们都死了。”李志凡语气毫无波澜，听起来不过是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罢了。

“不..不可能...”不知为何，他竟然相信了李志凡的话，一股强烈的恐惧几乎让他窒息。

“不，我不相信...凤儿...清儿——！”

2.

“不——！！！”

柳乘风猛地从床上坐起，动作大到几乎要把身上的伤口撕裂，屋内却只有他一人，飞扬的沙子和口中的腥甜却好像还未褪去，黑漆漆的房间里偶尔还能听见那“呼呼”的风声。

又做噩梦了。他想。

迟来一步的疼痛这会儿才席卷了他的神经，疼得柳乘风皱起了眉头。他迫不得已又一点一点躺回去，睡意全无。

已经一个月了，这是他养伤渡过的第一个月。

如今这天下已经姓李，战事告一段落，民生也重新复苏，似乎再没有人记得他和他辅佐的朝政，就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一般，而柳乘风只不过是住在这间陋室里的一个小小草民罢了。

如果他没弄丢他的清儿，也许他真的会让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。

可是他不行，现在刚刚逃过一劫的凤儿和柳家都在等着他去主持，清儿还在等着他去兑现他许下的诺。

当年他没能及时回去，已经是负了清儿一回，他柳乘风此生绝不会再负第二次。

屋顶忽地传来一声细小地脆响，听来像是鸟兽在屋顶上跳动，又或是大风掀动了几片碎瓦，又像是有人不小心踩碎了屋脊的石砾。

柳乘风本能地迅速屏住呼吸，屋里静得可怕。

半晌，在他终于确定不过是风响而松一口气后，屋顶上的人才小心翼翼地提气抬脚，踩着轻功迅速地离开了。

3.

是夜，大殿却灯火通明，而案前只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。刚刚褪下一身夜行服的人脸上略显疲倦之意，俯于案前，目光停留在面前的奏折，可眉头却未曾舒展，那本奏折也始终是在那一页。

“你还在担心他？”郑天诏不知何时从大殿的一角走了进来，站在离人几尺的地方。

“他很少能睡个好觉。”李志凡前言不搭后语地答道。

“那你呢？你这几天有哪一天不是批阅奏折到深夜？御医亲自配的方子，差不到哪去，你派个人去看着，有什么事第一时间通报就行，何必每晚亲自去跑一趟？”当朝丞相苦口婆心地劝说，心里却是暗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，埋怨着皇帝要是再不好好批折子，他就要累死了。

“别人我不放心。”贵为九五之尊的皇帝脸上竟露出了几分羞涩，如同情窦初开的女子。

这个表情直接让郑天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，半天缓过神来，出言调侃，“要是他知道每晚上都是当朝皇帝亲自去看他，说不定不仅不领情，还会骂你‘变态’，与你大打出手。”

“放肆！竟敢对朕出言不逊？！”李志凡瞬间收起了刚那副表情，板起了脸低声喝到。

郑天诏一愣，撇了撇嘴腹诽着人就是个“说不得的榆木脑袋”，嘴上还是应着，“臣不敢。”

“若没其他事，郑爱卿就早些去休息吧。”

“可...”

“不得抗旨。”

“臣告退。”

郑天诏作了个揖，后退着离开了大殿，帮人合上了门。烛火摇曳，门上人的影子也跟着跳跃，他叹了口气，心里暗自可惜——若不是梁王挟持人质，迫使柳乘风血战到底，如今这丞相之位就是他的了吧，可惜了这栋梁之才，也可惜了李志凡这木鱼脑袋的单相思，倒是便宜了他。

“造化弄人啊。”他长叹一口气，转身隐匿于夜色中。

4.
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柳乘风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。等到他回到府里，去找他的凤儿却没能找到时，才终于是知道了——他的凤儿早已经嫁进了皇宫，成了那新皇后宫佳丽中的一人。

他满面错愕地愣在原地，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再与他无关了。怪不得他每日喝的疗伤的药都是家丁、侍女送来，凤儿每每都是写信探望，说什么得了风寒，又是府中杂事繁多抽不开身，不过是因为她身在皇宫，被囚于金丝笼中罢了！

如今府中人丁兴旺，甚至比起原先也不相差几许，可是每当他一想到这是他唯一的妹妹用一生的自由和幸福换来的，他就觉得有一把火在灼烧他的心脏，千刀万剐也不过如此。

他沉默着、红着眼，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，整整三天三夜没有见人，再出来时把老管家吓了一跳——之前那个满身戾气、沙场戎马的柳乘风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，一身公子模样的着装，利落的袖口和随意盘起的长发，透露着一股潇洒的江湖气，脸上也挂着笑，似乎再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负于这个人身上。

老管家犹犹豫豫，佝偻着背支支吾吾好一会儿，最后还是问了一句要怎么对外宣称他的身份。

柳乘风抬手合了扇子抵着下颚，半垂着眼，没多久他就答道，“就说柳乘风死了罢，如今这柳家就剩下我妹妹一人。”

老管家又是低着头应了声，还未走远就听见他喃喃道，“若是当年，柳乘风真的战死于沙场，怕是更好些吧。”

老管家鼻子一酸，却也只是给人带上了门，然后转头吩咐着人去办了此事。

5.

“陛下，那人已经回府，也得知了她妹妹进宫之事，现如今.....”

“你且下去吧，把柳妃召来，我有要相议。”

“遵旨。”

半晌过后，柳乘凤踩着碎步进了大殿，在人面前乖巧行了个礼，轻声细语道，“陛下找我有事？”

“是，我想让你哥哥进宫。”李志凡直截了当地说。

柳乘凤一愣，她本身就有疑于皇帝如此重视她柳家和他哥哥，如今又忽然让他哥哥进宫，确实让她一头雾水，疑是有诈，半天才缓过神来，小心翼翼道，“我哥哥如今对外宣称战死沙场，这么突兀地诏进宫来....”

“所以我想你和你哥哥换一下身份，让他来当我的妃子，你做柳乘风出宫去，如何？”

“哈？！”这下柳乘凤是彻底懵了，一副完全意料之外地表情，更是连回话都忘了，只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人，话语结结巴巴连不成句子。

“看样子柳妃是没有什么异议了？那我就....”

“陛下！”柳乘凤终于是找回了自己的舌头，打断了他一字一句道，“陛下恕罪，妾身有一事相问，您为何一定要我兄长进宫，还是以如此办法，若是日后被人发现，怕是要惹祸上身，望陛下三思。”她说完竟跟人四目相对，大有“你不说出原因我就不答应你”的架势。

“看来柳妃今天是一定要讨个说法了？好，那朕就从实地告诉你吧，其实......朕一直都很...喜欢你哥哥。”

“....？”这下柳乘凤是彻底摸不着头脑了，这劲爆的消息一个接一个，完全在她预料的剧本之外，这下她的大脑彻底死机了。

李志凡看着人脸上的表情，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，“当年梁王掌政，民不聊生，柳乘风一人担起照顾整个天下苍生的重任，虽说百姓生活并不算安逸，但也不至于民不聊生；梁王推崇暴政，军队常年征战，兵役之重、战事之惨，他却还是能让将士对他死心塌地；而我当年也机缘巧合之下，在酒过三巡后跟他聊过诗词歌赋，他竟也一一作答，毫无差错。当年我就觉得此人非池中之物，可如今却不得已要隐姓埋名，我...替他不甘心。”

“所以您....？”柳乘凤终于是缓了过神来，开口问道。

“我此次诏他来不过是再跟他表明心意，希望他能与我一起治理天下，绝无半分险恶之心。”

李志凡语气诚恳，说完还眼巴巴地看着她，一脸可怜模样。

柳乘凤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，打了个冷颤道，“那...那我可以转达给我...”

“万万不可！要是你哥知道我还有这心思，他必定会拒绝的！”

“那陛下你要我怎么办？”

“你就这样....”

那天看到柳乘凤离开大殿的下人们都在说，柳妃看起来格外的憔悴，像是受了多大的惊吓一般。

于是宫里就有了“柳妃不得宠是因为不小心看到了皇帝不得了的秘密，被威胁不许外传，还划进了皇帝的黑名单”的传言。

6.

“少爷！皇妃回府省亲了！”

“什么？妹妹回府了！”

几乎是一路轻功把所有人都甩了好几条街的柳乘风，推开家门第一件事就是狠狠拥抱了自己的妹妹，怀里真实的触感让他很是踏实。

但还没等他问别的，凤儿却眼角含着泪，委屈巴巴地看着他。

“谁欺负我的凤儿了，说出来哥哥宰了他！”

“是皇上....”

柳乘风一愣，轻咳一下满脸尴尬地又继续问，语气却软了不少，“那，那臭小子怎么欺负你了？”

“我进宫这么久了，见他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，我感觉他根本就不在乎我，一点都不爱我！而且在宫里皇后娘娘刁难我，让我半夜去给她打水，那些嫔妃看我不受宠也欺负我，还有人给我下毒！哥哥你说我可怎么办啊——”说完她竟哭了起来，梨花带雨，好不心疼。

“太过分了！！这些妇人如此歹毒！那个榆木脑袋，娶了我的宝贝妹妹还不珍惜！！”柳乘风捏着拳头，咬牙切齿，身上竟有了点柳丞相的影子。“凤儿你别急，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。”

“嗯。”柳乘凤乖巧点了点头，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人。

后宫....后宫如同沙场，甚至更险恶...妹妹从小就天性善良，怎么可能斗得过那些老谋深算的妃子，若是熟读兵法的我说不定能与之一斗。

有了！

“从小大家就都觉得咱们俩长得像，如今哥哥替你进宫！用不了多少时日，这后宫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。”

“可...可行吗？”柳乘凤一脸担心。

“傻丫头，我阅人无数，宫里那榆木脑袋我也交手数次，脾气秉性了解得很，放心吧。”柳乘风看着面前的人儿，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，“就交给哥吧。”

柳乘凤看着她，终于也是破涕为笑，心里的小算盘也得逞了。

7.

“陛下那人已经进宫了。”

“好，即刻启程。”李志凡说着就要动身，“等等！”却又脚下一顿，猛地停住。

“我们只是路过柳妃住处，不得停留。”

“是。”四下心腹俯首应答，心里却不断吐槽人“死傲娇”、“切开黑”。

结果依旧没能矜持住的皇帝，本来打算做轿子，最后还是觉得那一摇三晃的东西太慢了，脚下健步如飞，等到了门口，下人早已被远远甩开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。

可还没等进去，就听见里面闹腾的声音，更是让他心焦。可等他前脚刚迫不及待踏入圆内，后脚却又放慢了步伐，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缓缓向人走去。远远地，李志凡半眯着眼睛，看着面前这个妆容精致的可人儿，男扮女装也不违和，反而有种刚柔并济的美，心情更是一下好得不行，轻勾着唇，眉眼间带着难以察觉的笑意。

先前也在闹腾，脸上还挂着小小骄傲的笑的人，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眼神却忽地凌厉，四目相对，仿佛又回到了血腥的沙场。

但也就那一瞬，柳乘风迅速挪开了视线，耳边就又成了妃子聒噪地救命声，倒是让李志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。

柳乘风啊——柳乘风，如今战事已结，我已是万人之上，为所欲为，你我之间再无阻碍，剩下得也就是这心结难以打开。

可我已经差一点失去你一次了，无论如何我也不想再失去你第二次了，这江山在秀丽，身边人再多，也都不抵一个你。

这大好河山也有你的一份心血，如果可以我愿于你一同分享。

他微微抬手，指着人，嘴角的弧度收了又收却还是再上翘。

然后他问道，“你是谁？”

却又自己在心里答，“我的柳乘风。”

 

 

—————完————